乐鱼阿莹现实主义长篇小说《长安》连载(214)黑妞儿用浓重的胶东话说:你这人哪不吃不喝吓唬谁呀由作家出版社出版。该书出版前,先后在《人民文学》杂志2019年第9期、《当代·长篇小说选刊》2021年第3期节选发表。这是一部工业题材小说,是一首壮丽的史诗:从战争的烟火中走来的一群人,在新中国成立后继续用热血、生命投身于工业化发展的历程之中。作品塑造了忽大年、黑妞、忽小月等典型人物形象,个人命运的兴废、起伏,家庭的喜怒哀乐、悲欢离合与历史交汇,他们将奉献铸就在发展的脉络之中,自己隐身于时代洪流,堪称一部中国社会主义重工业的“创业史”。近年来,本书获评中宣部2021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、作家出版社“2021年度好书”、中国小说学会2021年度好小说、第六届长篇小说2021年度金榜、第三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奖、首届石峁文学奖。该书自2023年4月起在我报开始连载后,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。
黑妞儿用浓重的胶东话说:你这人哪,不吃不喝吓唬谁呀,等你死了,人家照吃照喝,只有俺和你俩儿子难受。
黑妞儿得知忽大年昏迷已经是半月以后了。她接到了一个电话,马上放下正在抽验的炮弹,工作服也未脱,就三步并两步跑到职工医院,径直蹿到了住院楼上,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找起来,终于看到急救室外几张熟悉的面孔。果然看到忽大年在里边躺着,从门缝看到两只胳膊都挂着吊瓶,鼻孔还插着氧气管,眉毛无力地卧在眼眶上,脸色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苍白。
黑妞儿看见公务员苑军急问:忽厂长咋病了?有危险吗?苑军告诉她:那天忽厂长午睡起来,可能想去大便,突然就昏倒了,多亏宫科长去北郊库找他谈话,发现了,马上送到医院抢救,医生诊断是脑梗,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,可是人现在还不清醒。
黑妞儿有点埋怨:这么大的事,你怎么不告诉俺?苑军小声道:你不知道这几天忙坏了,派谁来陪护都不愿意,你说他这人病成这样,还架子不倒,一会儿把针管拔了,一会儿把氧气拔了,吃药得两人往嘴里灌,就连子鹿子鱼赶来,在床边喊叫他都不睁眼。医生说他应该能睁眼,可他就是不配合,都换了三拨,陪床也换了六个,可他老人家就这样躺着,不吃也不喝,这样咋行啊?估计忽厂长这些日子尽生气了,不想看见长安任何人。尤其调查组来人,本来眼睛还眯个缝,见了他们马上就闭严实了,怎么喊都不应,医院怕这样下去会饿出毛病,上午把黄叫来请示咋办,要不要转院治疗?黄让把你叫过来,看看厂长的老乡有没有办法。
看来谁还想到她了,她觉得苑军这人不错,本来门改户已经给他安排了电工实习,回来可以分配到维修车间去,可忽大年觉得用得顺手硬是没答应,这阵儿还真派上用场了。然而,黑妞儿一听是黄老虎叫她来伺候忽大年,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异样,这是怀疑她跟厂长有勾搭呢,还是觉得她人善心细呢?可等黑妞儿站到病床边,看着老冤家病入膏肓的样子,心里顿生怜悯,管他怎么想呢,反正这家伙需要人伺候,赖好也有过夫妻情缘,此时不帮何时帮啊?她俯下身对着老冤家耳朵喊:大夫说你没有大毛病,该吃吃,该喝喝,不要寻死觅活的,把人都快吓死了!
黑妞儿拿起水杯用勺子舀了往他嘴里喂,想不到忽大年牙关开了缝,水一勺一勺灌进去了,停了一会儿又喂,牙齿竟然也张开了。苑军站在床铺对面伸出大拇指,转身去打水了。黑妞儿掏出手绢擦去他嘴角的水沫,用浓重的胶东话说:你这人哪,都这个岁数了乐鱼官网,还学会耍脾气了,你不吃不喝吓唬谁呀,等你死了,人家照吃照喝,只有俺和你俩儿子难受,你干吗非要折磨自家人,让人家看笑话?你也不想想,你那俩儿子还没娶媳妇呢,你丢下他俩走了,结婚典礼他们给谁鞠躬,给谁敬酒哇?俺这人虽说跟你拜过堂,可俺没有沾上光,咱黑家庄人都骂你是陈世美,俺给他们都解释一千遍了,你现在有家室了,又有儿子了,俺跟你没办法破镜重圆了。现在,应该不会有人再埋怨你了,你醒来咱们一块回黑家庄转转去,去看看你老叔老婶咋样了。黑妞儿叨叨着,把半杯水顺利地喂进了老冤家嘴里,喝完嘴唇似乎抿了抿。黑妞儿笑了说:你这家伙还挺有心计的,知道现在需要老大了,就把老大叫来伺候你了,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?那床上人听到这话,居然像个孩子噘起了嘴,但他的眼皮始终闭着,始终没有张开缝隙。
黑妞儿见状便让苑军把水放下说:你们都回吧,这里有俺呢。苑军却故意对着病床说:忽厂长,我们去吃口饭,换件衣服,晚上再过来陪你?忽大年像没听见,没一点点反应。黑妞儿说:老忽啊,你这么重的坯子,人家小苑一小时给你翻一次身,衣服都湿透了,回去吃口饭洗个澡,你要同意眼皮就眨一眨?果然忽大年眼皮动了两下,苑军和几个陪护欢天喜地地去了。黑妞儿嘿嘿笑了说:你还挺会挑人的,你咋不叫那老宫女侍弄你呢?哼,要不是我亲眼看见,打死我都不信,人都关进牛棚了,还有心思找女人钻地下室?你是不是就好这一口哇?害臊不?说着黑妞儿把他鼻子刮了一下,他竟然噘起了嘴。
那天钱万里也赶来摸着他的额头说:老忽啊,你睁开眼起来吧,成司令让我给你捎个话,人这一辈子就得经受点磨难,你看历史上的名将良臣,哪个不是沟沟坎坎的?群众冲你吼几句,咋就趴下不起来呢?可他居然没给一点面子,五官纹丝不动的。鬼知道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。
令人惊奇的是忽大年居然知道吃饭了,喂口稀饭面条,汤匙一碰唇,嘴巴一张,喉咙一咕噜就咽进去了,而且吃饱了就咬住牙关,再怎么喂都不肯松口。当然喂饭时,黑妞儿必须不停地絮叨,从东说到西,从前说到后,好像胶东女人说得随意,胶东男人听得入迷。
那苑军也模仿着黑妞儿样儿,给厂长喂过几次饭,也是一边喂一边说,厂里成立了革委会,一把手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,说是等他醒来坐的,黄老虎、哈运来,包括小营长,七七八八都是副主任。可是,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,咽下几口稀饭,再怎么劝也不肯松口了,最后还得喊叫黑妞儿过来帮忙。
黑妞儿一上手就完全变了状态,喂什么,咽什么,说什么,听什么,好像一对携手多年的伴侣,其中的默契是别会不到的。而且,晚上睡觉黑妞儿若回宿舍换衣服,遇上熟人聊上一会儿,胶东人就会把屎尿拉得满床都是,人站在走廊都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,便得来一番大清洗。